
良哥腦部受創,躺在醫院,一段蒙太奇就成為了整個劇情扭轉的關鍵。這一段採取了舞台劇常用的手法,環境不變,隨著光影變化,人來人往,完成了整部電影所有角色線的成長。也是到此,《一秒拳王》沒有任何反派,沒有邪惡,沒有正義,只有長存的精神。
危城下的政治解讀
電影夾雜許多目前社會現況和特殊政治環境的嘲諷,我知道大家都喜歡類似的解讀方式,也許先勾勒出來,後面一些很沉悶的個人思考就不必細閱。
警察的委任證
找岑珈其演警察,完全沒有說服力。一個沒有說服力的警察幫落口供。嗯⋯⋯
一齊捱
面對逆境,困局,避無可避,就讓我們一起捱過去。
小圈子
拳擊界只是小圈子決定一切,規矩條例,任由掌權者詮釋,拳手根本沒得反駁。
公平
一齊仆街,就等於公平。
這裡想多講一點,關於公平的不公平解讀。
張建聲在病房裡口口聲聲說,他覺得周天仁天生快人一秒,根本不公平。
周天仁說,我用自己天生的能力,為甚麼不公平。
擺在圍城的政治局勢當下,這一秒,可解釋為自由、資本主義、法治⋯⋯平時沒甚麼特別,一旦到了特殊環境,瞬即成為利器。此外,一旦失去優勢,周天仁——香港是廢了大半武功。
然而,沒有自由法治的社會的角度看,這一秒確是天生的不公平。只是一秒即以做成巨大差距,這份差距是抹殺了沒天份的人的努力。所以,剝奪了就好,剛剛好。
這是黃子華「魚蛋論」,我沒有,你也不應該有。
一秒看似是超能力,只不過平常確實沒甚麼用途。必然要經過努力,方能夠磨成針,磨成刺,成為堪用的能力。
魚蛋論者往往忽略了別人的付出,他們只問自己的付出何以得不到回報,何以輕易被天份擊倒。
這是一個劇場的設計,在擂台上,只有互相拳頭對撞,沒有握手言和的可能。
如果導演後來沒有補給張建聲數個起立鼓掌的鏡頭,宋傲揚這個角色,比起那些陰謀坦露的人,更加卑劣。因為這種人即使條件相同,失敗了仍然會把不公平掛在口邊。他們要雙贏。
以上大約是放在現今環境裡,特別令觀眾產生共鳴的特點。我個人的解讀,父子關係才是《一秒拳王》真正探討的核心。
六段父子關係
《一秒拳王》講述了六段父子關係,其中四段留下無法彌補的遺憾。劇本處理手法相當相當高明,幾乎全部關係都是父親對兒子帶來的負面影響和心靈傷害,沒有刻意解開眾人心結。
第一段・周天仁和周父:經典的大型垃圾養出一件大型垃圾。周父在天仁成長過程,沒留下甚麼良好的印象。周父知道天仁的能力,既沒有培訓,也沒有開導。甚至很懷疑,他們的父子情是哪裡培養。
周父性格完美地被周天仁繼承,糊糊塗塗,爛賭成性,藉口多多。唯一不同,天仁深愛著良哥。我覺得天仁沒有重蹈父親的覆轍,對兒子愛理不理,視良哥為工具,是因為第二段父子情。
第二段.周叔vs周天仁:取代父親角色,應該是盧海鵬飾演的叔叔。他養活了天仁二十年,變相也養活了良哥。周天仁亦相應地,關愛著叔叔。即使被踢出酒吧,天仁沒有記恨,忙碌時親自落手。這一段關係,有缺憾,不完美,卻是相對完整。
第三段.葉志信和葉父。葉志信無法打擂台,每次上場回憶起葉父最後一場比賽,均會哮喘發作。葉父對葉志信的心理陰影,間接廢掉了葉志信。只不過,葉志信依然堅信父親理念,立志發揚英毅拳館。
這裡非常精彩,即使父親不堪,對自己有負面影響,葉志信仍然深深地仰慕著被嘲笑的葉父。更深層的原因不明,畢竟電影沒有描述,葉氏父子的相處經過。
第四段.小瑤和父親。小瑤以大笑瑜伽掩飾內心悲苦。喝酒也是因為內心的創傷和寂寞。即使她身邊圍繞著許許多多關心的人,她能夠自力更生,依然修補不了內心的傷痛。我們到最後都不知道她是否與自己,或內心的父親和解。
第五段.袁富華與Joe。身為Joe的經理人、教練,袁富華是Joe既是導師,也是父親一般的存在。袁富華和周天仁父親相似,視Joe為工具。還隱藏一小段副線,Joe打死的巢姓拳手,有家庭,也有兒子。不知道是否暗示,糟糕的父親就應該去死。
第六段.良哥和周天仁。這一段是電影裡面,唯一完整地修補了的父子關係。很合理,畢竟是主線。周天仁由弱變強沒甚麼出奇,出奇是良哥到最後都是弱者,沒甚麼改變。圍繞著周天仁的一眾人等,沒有任何一個人因為受到周天仁感染而突破自我。
無從修補
看完《一秒拳王》,看到最後周天仁牽著良哥迎向光明處。電影,就這麼結束。
導演利用這個看似迎向無限美好未來的畫面,實際上掉低了大量未完善的人物線。往常經歷主角由谷底向上的過程,周遭的人,總會受到他感染而逐漸改變自己。
例如良哥可能從此不怕失聰,他還是怕的,怕聽不到爸爸聲音,但他知道爸爸強大了,不必擔心。但他有苦因此而嘗試新事物,或者令其他缺憾的情感(母親)完善起來?沒有。
最親密的葉志信,會否因此已克服擂台恐懼?沒有。他和父親關係的完善,似乎是透過比賽發揚英毅拳館。不是的,至少我不同意。英毅精神的發揚是完了自己和葉父的心願,並不是葉志信的個人成長,一日他無法完成擂台賽,他和父親之間的關係依然是不完善的。葉父失敗的影子,永遠揮之不去。
小瑤的創傷同樣被棄之不顧。要令小瑤走出陰霾,非常簡單,很輕鬆。她可以透過和周天仁之間的感情線,把悲傷寄託在良哥和周天仁身上,用愛來彌補缺憾。可能拍了,但沒有上演這一段。更好,可必每段缺憾都要圓滿?
好多電影為求向觀眾有交待,會在尾升之後,加插一些額外情節,調解最後的激昂。《激戰》最後演了一段灰諧插曲。
《一秒拳王》卻全然沒有,彷彿告訴觀眾,人生就是有些傷口無法痊癒。葉志信父親,小瑤父親,不是死了就失蹤。勉強自己填補傷口,倒不如把傷口留下,更值得回味。
一段關係既然不可能修補,不如就別修補,留一點缺憾。反正,高潮過後觀眾們都不會介意這些小細節。不過,我寧願相信是導演精心計算之後的決定,畢竟能寫出這麼精煉的對白,不可能沒留意上述細節。若然是有意遺留,那麼,這些無從修復的父子關係,是否又能夠作出新一輪的政治解讀呢?
比如說改變和修補需要父親作主導。來看看袁富華這一段。表面上是Joe打了一場精彩的比賽,袁富華為他感到高興,關係得以回復到平等,Joe的價值得到認同。過程中袁富華其實可以耍很多很多手段,或者到最後不認同Joe,不替他感到高興,也可以是一種取態。雖然按故事的熱血發展袁富華不動情,不太合理。
無限推論下去,掌握權力和資源的一方,讓步和改變自身,是否能改善繃緊的狀態?或者只是想帶出一個訊息:
不要等到人沒了才遺憾關係無法修補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