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本屆奧斯卡最佳電影的榮譽終落在電影《焦點追擊》上,電影意義深刻,內容平實,奪獎可謂實至名歸。電影敘述由2001年起,《波士頓環球報》(The Boston Globe)的「焦點新聞」記者五人組,鍥而不捨,深入調查,終揭發天主教會在波士頓性侵兒童的醜聞,所牽涉的神父之多,受害者之眾,震驚了全世界。電影把十多年前的一件頗為敏感的教廷包庇神父事件,不偏不倚,客觀平實地交代出來。難得的是,電影除了導演手法平實,每個演員的表現都恰如其份,舉手投足之間,真實呈現記者那份道德情操和社會責任,令觀眾邊看邊隨着一眾記者去追尋真相與公義,彷彿電影本身再生產了一種意義,給予世人對制度的惡有更深刻的反思。
新聞自由加上良知和勇氣才能結果
記者這職業,是集理性與感性於一身的一門專業。電影中經常出現記者訪問人物的情節,每個受害者向他們交代自身的經歷時,都是一次把創傷翻開的悲痛體驗。可是,記者的理智告訴他自己,對於受害者被神父性侵犯,他們不能夠不直接坦率地問下去,而且要問得徹底。女記者費莎莎(Rachel McAdams飾)單刀直入問受害者:「以下我將要問一些重要的問題,你介意原原本本,詳細地告訴我嗎?」這要求不是為了谷銷量,而是盡了記者的天職,揭露事件的真相,為受害者討回公道,這當中絕不只有專業理性,而是包含了作為人所擁有的良知和勇氣。因此,她才不怕觸動受害者的脆弱心靈,靠的就是那顆憐憫的心——以宗教的本質,去揭露宗教的醜聞。
專業的記者靠的是從學院學回來的知識,加上慎密的分析頭腦,還有,最重要是有一顆正直真誠的心,為公義不惜挑戰封閉的制度。電影近尾聲時,主管華特羅賓遜(Michael Keaton飾)的手下質疑為甚麼一早已收到律師電郵受害者名單時,他陡然取出剪報,鼓起勇氣說出原委。原來幾年前,報章已經有報道這則新聞,可是大家各自忙着其他的事情,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,竟然輕輕錯過了追查下去的時機,讓事情發酵後才瞿然自醒。記者們聽了米高的解釋後,面面相覻,心情沉重,想必然是如果早早發現了,事情會否不致這樣壞?此時,電影的鏡頭好像凝住了,一種道德自責的氣氛瀰漫着斗室之間,使觀眾看了也心有戚戚然。其實,瞬息萬變的社會,新聞一出即變舊聞,不獨記者會忽略跟進報道,甚至連讀者也許會不屑一顧。是人對外物麻木,還是這個世界轉得太快?
平庸的惡與制度的壞
電影另一個值得探討的議題是:究竟我們如何挑戰制度的壞?這也引伸出另一個更大的討論點:制度的壞是否由平庸的惡而起的?電影中穿插了很記者登門造訪受害者的片段,當中,記者必然會問到一個問題:你為甚麼會單獨跟他們(神父們離去?絕大部份的受害者都會回答,神父代表上帝意旨,況且家人一直都相信宗教的意義,你會不跟着他們離去嗎?結果,一個又一個受害者沒想到向善的教義背後埋着人性的醜惡,教區為了解決問題,只因着受害者的要求,利用另一個制度:司法,透過律師,向受害者賠償損失,而那班以上帝之名行人性之惡的神父,教區則利用制度的漏洞,以不同理由把他們調職,而不是交予司法制度裁決。電影中其中一幕使人感動的是,米高請示總編輯,究竟如何報道這宗醜聞時,明確指出使人驚訝和氣餒的,並不是一兩個敗類的惡行的昭然若揭,敗壞了制度的名聲,而是我們一直信任的制度,竟然處處包庇違法敗德的人。
那麼,我們如何對抗制度的惡?雞蛋如何挑戰高牆?阿倫特(Hannah Arendt)認為人只有透過「思想」(Thoughts)才能改變現狀,對抗制度的壞。只要我們不再質疑那些令人安心的制度,或政治常態,只要我們不再關心那些表面似事不關己的議題,只要我們漠視別人的需要,平庸的惡與制度的壞便像細菌般延下去。她在《心靈的生活》(The Life of Mind)中問道:「思想行為本身對一切引起你注意的事物都細加審查,……這種行為是否可以成為人避免作惡,甚至必然抗惡的條件呢?」《波士頓環球報》的記者便以敏銳的觸覺,起初被一單普通的新聞吸引着,繼而抽絲剝繭,四出採訪,終於抽出背後使人吃驚的內幕。
勿以善小而不為
本片與同是競逐本屆奧斯卡獎項的電影《沽注一擲》(A Big Short)一樣,皆描述一個無人不信,滴水不漏的制度,可以由一些大家不察覺的事情開始,制度慢慢被侵蝕,處身其中的人卻互相作假,彼此包庇,最後,演變成為一場全球大災難,前者指向的是梵帝崗天主教教廷,而後者則是美國華爾街金融市場。維持制度的善,靠的是理念和信任;衍生制度的惡,則是階級與權力。人只能憑藉獨立思想,然後付諸行動,才能對抗在制度背後那強大的權力和利益集團。有時候,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舉動或靈感,往往成了推倒高牆的星火,足以燎原。因此,勿以善小而不為,只要努力深耕細作,有一天高牆終會倒下,石隙定會長出鮮花,就如電影中的專業記者一樣,堅持追尋真相,維護公義,世界會變得不一樣。